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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欢 以前如果看见从奶奶的房屋里鸡飞狗跳的情景，那一定是奶奶心爱的粮食又遭到了鸡狗的糟蹋，她正愤怒的拿着棍棒在追打它们，嘴里还会大声骂到：“遭千刀的畜生，白天不在山上去找吃的，就死在家里来吃我的粮……” 小时候我就问过奶奶：“婆，什么对您最重要？”她总是坚定不疑地说：“粮！没有粮吃是要死人的！”说这话的语气时认真而肃穆。她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：奶奶出生在旧中国，没有田地，家里的劳动力主要给地主当长工生活。在奶奶才几岁的时候，家里一场大火烧毁了全部的家产--几间茅草屋，不久，她的父亲也因为饥饿和生病离开了人世。是我的曾祖母养大了她，我的曾祖母家很穷，一天能有三餐吃都该高兴了，哪去管有没吃饱或是有没有吃上大米。奶奶常感慨那些年真的是天灾人祸碰一块了，外面又打仗，家里种的粮食也不产粮，经常自己上山挖野菜吃，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能看见大米熬的稀粥。奶奶在和我们讲这些的时候，眼睛都会看着对面的山上，有一种哀伤在她的眼里流露。 后来，奶奶和祖父结婚了，新中国也成立了，她们有了自己的田地，但是孩子太多，每年种的粮总是不够生活。一直到我父亲他们长大成家，奶奶才没有再为粮食发愁。奶奶一半的人生都过着挨饿的日子，过着为粮食算计的生活，这让她对粮食产生了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感情。 奶奶虽是一个腹无半墨的老太太，她却懂很多种粮存粮的道理，能背全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，每个节气到了该种什么粮食，都铭记于心。每当粮食下种和收获的季节，她都会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念念有词，很虔诚的样子，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就问她：“婆，你看着天上在说什么？”她看着我很认真的说：“农人吃饭要靠天，我在求老天爷给我们一个好天气。”看着我迷糊的样子，她继续道：“希望粮食种到地里后，要下雨，种子好长；又别天天下，不然，种子会坏在地里，将来不出粮；别天旱，天旱了苗子会死掉，我们农人就惨了，天天就要辛苦的挑粪去浇灌它……”“粮食收回来后，要晒干它，又得求天了，它要是不出上几个好太阳，粮食霉在屋子里又得愁了。”奶奶只有在说着和粮食有关的事情的时候，整张脸上神采飞扬，每条皱纹都似在微笑，双眼眯成了缝，好似那金灿灿的粮食已经丰收进了仓。 慢慢地奶奶老了，土地被她当做财产分给了我的父亲叔伯们，在每一季的粮食收获的时候，她要求他们按土地的面积给她一定的粮食，当她的生活用粮。父亲常想让奶奶和我们一起住，她总是拒绝，边摇头边指着胸口说：“我自己的粮柜里有粮心里踏实”。奶奶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，怎么劝也不听，最后，父亲他们也很无奈的接受了，只能依照她每到一季粮食收获后就按时把粮食给她送去。她每次收到粮食后都会在坝子里很仔细地再次来回的翻晒，直到轻轻地咬一粒粮能听到“嘣”的声音，她才会小心的把粮食装进粮柜里，她说这样就知道粮食的水分是真的给晒干了，放到柜子才不会烂掉。 粮食逐渐地用科技手段增产了，国家也不再让老百姓每年上缴公粮了，那些年往往来年的粮食丰收了，头年的粮食还没吃完，没有地方可以装，于是我父亲就把头年的粮食拿一些粉碎喂猪，这样腾出些地方，用来装新粮。奶奶知道了，来到我们家，坐在坝子里语众心长的对我父亲说：“有时常把无时思，粮食打进仓，莫忘灾和荒啊！你们这样把粮食给浪费了，万一遇到了遭灾年可咋办？有粮屯在那总比到时没有饿肚子强吧？”说着说着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一起了，既生气又心疼，突然站起来，把双手背在后面，埋着头，一阵风的走了，好似父亲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。 前两年，奶奶80高龄了，父亲叔伯们也都放弃了土地，搬离了老家，只有父亲和小叔在我们那里的乡镇上买了房子，让奶奶和他们到新房子去住，她说什么也不离开，就一人在家守着老屋。有一次周末，我和父亲回家去看望她，只见她正挑着一担子粪准备灌庄稼，把我们给吓坏了，赶紧上去让她停下，父亲生气地吼到：“不是给你说过我们周末回来帮你做吗？你不是也答应我们一个人在家不做重活？”她也许知道她的行为是真的吓到父亲了，就呵呵地笑着说:“我在家呆着闲得慌，全身不舒服，再说做一辈子了哪这娇气？我自己也晓得小心。”经过那次后，父亲又向奶奶提出让她和我们一起去住，不在家务农了，没想到她还是初衷不改，说什么也不去，只说我听你们的，我不种粮食了。如果只叫她在我们家里住上一晚，她都不答应，愣一眼父亲，焦急地说：“那咋行！我不回家，家里就没人了，有贼把我的门锁撬开了，把我柜子里的粮食偷了怎么办？”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回家了，那急匆匆的样子，就像她只有看见粮食在柜子里好好地才能安心。 如今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，还记得在她去世之后，整理她家里的东西，在清理她的粮柜里的粮时，看见还剩有大半柜子的粮，我们都在感叹奶奶家里的粮食咋还有这么多，这时父亲说奶奶告诉过他，柜子里的粮还有十几年前父亲他们给她送的。预防粮食被虫子蚀了，她每年夏天都会把它们弄出来好好的晒晒，再装回到柜子里，吃不完也舍不得卖掉，就这样积累和保存到现在。听完我们都惊呆了，奶奶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爱着她的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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