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世界粮食日和全国爱粮节粮宣传周活动
 
时代本色

王子云

  自然灾害这个词,对上世纪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说,最敏感也最沉重,它像一根刺,深深扎伤了那一代人的心。我的童年适逢这个年代,饥饿如深渊,吞食与夺走了我无尽的天真与烂漫。

  我刚记事那年,有一天遇见邻居家的姐姐手拿一个“白”面馍馍吃,自豪的神情犹如公主,她啃掉的馍渣白花花地滚落在地上。我的目光怎么也逃不脱她掉在地上的馍渣,不由自主地尾随着她一点一点捡着吃。当她发现后,我们便发生了争执。我尽量自我宽慰说,等我外婆死了也蒸好多好多白面馍馍吃。这一幕让一旁的母亲看见了,母亲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打了我一个嘴巴,我的哭声像飞机俯冲一般,由远而近又由高而低地响起。我不管自己该不该亵渎和诅咒妈妈的妈妈,只知道别人家都是死了奶奶外婆就请人吃白面馍馍。于是,我的哭声更加英勇悲壮。母亲把我搂在怀里,泪水也无声地滚落下来。常言道,饥不择食。母亲做的那盆菜团儿几乎都让我偷吃了,也怪,只一夜之间,我的头就出奇不意地长胖了。我没哭,而妈妈望着我浑圆的脸伤心地哭了。过后我才弄明白,那菜团是野菜做的,吃多了便会中毒。后来我在河西走廊的某镇上中学的时候,收到了一封家书,说家里生活好多了,再也不会让我的头一天就“长胖”了……我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,打湿了童年沉重的回忆。

  民以食为天,想到家乡就想到炊烟,想到饥饿就想到母亲为我们做的“美食”。尽管那种童趣带着酸楚,它依然是记忆中难以割舍的部分。我们是父辈用口号与誓言培植的一代人,是母亲慈祥目光呵护与牧放的一代人。家乡虽然很小,小得在共和国的版图上找不到它的标记,然而在我们心目中却很大,大得让我们一生都放不下。

  回想小时候最让人难忘的地方,恐怕要数灶台前了,灶火通红地跳动在我们兄弟姊妹脸上,辉映出京剧舞台似的灯光效果。我们望着滚滚蒸腾的气浪,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菜香,哪怕只有那么一丝,都能慰藉我们的辘辘饥肠。母亲在尽可能为我们填饱肚子的同时,也没有忘记用杂粮与沙枣面为我们做出造型优雅的千层卷,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艺术,一层杂粮一层沙枣面,层层叠叠彰显着粮食亲切的色彩,在我的心中变幻成一条永不凋谢的彩虹。

  我们小学的铁炉子上,一度是展示干粮的平台,从而也透视与折射着我们那个年月的生活。炉子上有白面馍馍,有杂粮馍馍,有窝头等,其中白面馍馍傲视群雄,被烤在显要位置,其次排列着肤色渐次暗下来的馍馍。母亲做的千层卷曾羞涩地躲在书包里,未敢拿出来。直到班里发生了一件冤案,才真正让我的干粮露出了尊容。那是因为女同学齐艳的白面馍馍烤在炉子上不翼而飞了,或许班里就因为我没烤过馍馍的缘故,她向老师告状时眼睛一直盯着我,分明是在说是我偷的。老师最终做出一个决定,让所有同学都打开书包,由老师带着齐艳辨认,当走到我的桌前,齐艳一反常态,她不是像到其他同学面前那样向书包里看看,而是迫不及待地把我的书包底朝天地倾倒过来,终于,母亲做的千层卷滚落在地上,冰凉的地板上千层卷孤零零的,很委屈。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它的身上,有惊奇也有羡慕,老师捡起落在地上的馍馍,露出了惊羡的目光,然后用手掸去灰尘,放进我的书包。最后,值日生在炉膛下面找到了齐艳那个烤得发黑的白面馍馍。那一刻,我的泪水夺眶而出……

  兄弟姊妹多,生活拮据与窘迫是不足为奇的事,母亲时常为下顿饭搜肠刮肚地发愁。母亲的伟大,在于她是忍受苦难不叫苦的人,是受感动又感动别人的人。父亲曾为我们积攒了一木箱的沙枣,成为我们心里最为踏实与自豪的财富,这笔财富有一天却让人偷去了一部分,我们像大侦探福尔摩斯破案一样,沿着一粒粒沙枣核这个重要的蛛丝马迹一步步找到了她,令我们大为震惊的是……她就是我们时常一起玩耍的伙伴——刘巧。证据面前刘巧不说话,只是哭。当母亲了解这个情况后,出乎意料地把她叫到家里,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沙枣,让她端回家去。刘巧睁大了眼睛,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,她显然不相信这是真的。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,刘巧三步一回头地走了。我们呆呆地望着刘巧的背影,继而又望着箱子里遭受巨大损失的沙枣,是愤恨是失落抑或是触动,说不清道不明,反正我们眼里噙满了泪花。母亲对我们说,谁家都不容易,人在难处要帮一把,记住!有了帮一斗,没有了帮一口。这句话直到自己步入中年才渐渐感悟与理解。

  那个懵懂而纯真的年代,我们曾无数次想回又回不去的年代,为我们埋藏着记忆的宝藏。就在那个清瘦的时代里,我们在父亲的率领下,依然虔诚地吃忆苦饭,像教徒一样感恩农民的辛勤劳作,旨在深刻地铭记粒粒皆辛苦的粮食。背负着那个年代的情感,我们常常感谢与感恩生活中的磨难,珍惜所得鄙视铺张,崇信厚德载物,这是时代为我们浸染的本色。


作者单位:甘肃省东风军粮供应有限公司